文艺生活

妈：

好长时间没有见你了。虽然仔细算算也就两个月的时间，但工作、家庭的一些困扰，最近总是格外的想你，似乎时间也变长、变慢了。之前每次去看你，匆匆去、匆匆回，走的时候你总是喃喃地抱怨着：“又要走啊？”我还觉得烦，觉得你不理解我，现在想想，我忙忙碌碌，在生活的风霜刀剑之下一身铠甲，却忘了母亲你在慢慢变老，越来越像个孩童一样需要儿女的陪伴。

妈，近几年，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你了，虽然在之前很长的时间里，我想成为一个和你完全不一样的母亲。我不想成为你，是因为不同于其他母亲的温柔、体贴、和蔼，我记忆中的你更像是坚硬的石头、粗糙的瓦砾、冰凉的农具，是我们仰望、惧怕，甚至想要逃离的人。

妈，你也知道，从小到大我和我爸的关系是比较亲近的，我不喜欢你的严苛，不喜欢你的催促和唠叨，不喜欢你匆匆忙忙不给我们一句温柔的话、一个温暖的拥抱，当我们在你面前撒娇耍赖时，你要么冷漠无视，要么是训斥，“好好说话！”“离远点，我忙着呢！”妈妈呀，你就像一只陀螺被生活的鞭子抽打着不停旋转，也将想要靠近的我们无情弹开。

妈，我一直觉得你不够爱我们，心里多少对你是抱怨的，直到这些年才渐渐释然。当我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明白生活的不易，当我对镜梳洗看着自己眉眼中的沧桑，当我在工作、家庭中奔波而长出满身的芒刺，当我在孩子和家人面前失去耐心、声色俱厉……每当这些时候我就会想到你，想着我最终还是变成了你，虽然有一些不甘，却也有一些欣喜，因为我变成了你，才真正的理解了你。

那个渭北高原上的山村，承载着童年的所有记忆。祖祖辈辈贫寒的家境，父亲常年外出打工，家里的农活和照看两个孩子的担子全都压在了你瘦弱的肩上。每天一大早我们还没睡醒，你就去村外的池塘边挑水，喂鸡，喂羊，生火做饭。白天在地里忙碌一整天，晚上就在煤油灯下给我们做鞋子。常常是我一觉睡起来，还能看见跳跃的火焰映着你的影子在墙上一晃、一晃。

我8岁那年，父亲意外受伤，躺在床上大半年不能动，即使后来也只能干一些轻体力活。出事的那天晚上，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你大哭，但哭过之后你没多说一句话，无声地扛起了家里的所有。照顾受伤的父亲和年幼的我们，之后又为补贴家用，和邻居们上山挖草药，去村里的水泥厂上班，那是连很多男人都受不了的苦，你却硬生生扛了有十年之久。小时候的我，不知道你是怎样起早贪黑、肩扛手提走完那近百里挖草药的山路，不知道你是怎样满面粉尘、一锨一锨给水泥厂的磨机喂料，将黑夜熬成白昼，只记得你常给我们说的一句话：“人穷志不穷，你们要好好学习，要争气！”就这样，你一䦆头、一䦆头的挖草药，一锨一锨的送料，把我和哥送进了大学。即使在哥中考失利，需要花一笔不小的钱自费上高中的时候你也没有放弃；即使在被村里人嘲笑，“你那么卖命供女子上学，她将来长大了还不是要嫁人成为婆家人，还不如早早出来打工给你挣几年钱……”你也没有放弃。所以，我到底凭什么抱怨你，凭什么觉得你不如别人的妈妈好。你是最好的妈妈啊，即使燃烧自己，也要将我们推向外面的世界；即使身处泥淖，也要把我们高高举起。你用你的满面沧桑、双手老茧、两鬓斑白、腰弯背驼换来了我们跳出祖祖辈辈的“农门”，可你却从不提自己的牺牲和努力，常自豪地说是我们争气。

妈，虽然我一直在说你留在我记忆中的生冷印象，其实在心里却藏着你少有的温暖时刻的记忆。

一次是我考上高中的时候。那天早上你像往常一样去地里除草，回来时听一位老师说中考成绩出来了，我考上了。你高兴地跑回来叫醒我，坐在床沿满脸喜悦、眼神温柔的看着我，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你身上，我清晰地看见你身上还蒸腾着汗气，你说：“我娃给我争气了！”

另一次是上高中以后，每周末我骑自行车从家到学校，往返二十多公里。那个周末自行车坏了，我只能步行去学校，天刚刚下过雨，路上行人寥寥，你不放心我一个，说：“我送你吧！”就这样你帮我背着包，脚步匆匆地走在前面，天雾蒙蒙的，空气湿漉漉的像能拧出水，我努力追赶着你的脚步，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。路两边的庄稼有半人高了，我知道，逢着雨水它们就会快速生长，最终超过那些将它们种下的庄稼人的身影。

妈，我上高中、上大学、找工作，甚至后来结婚，你都甚少安排我的事，好像是不够关心、或无能为力，又好像是对我足够信任，你让我们看到外面世界的辽阔，但以后要去哪，你让我们自己走。

妈，养儿方知父母恩，人到中年才知生活的不易，这些年，每见你一次，就感觉你苍老了一些，你说儿女都争气，这辈子已经满足了，而我却怕，怕你陪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少，怕你的爱我怎么也还不完。

我常想如果我是你，能否做到像你那样坚强，能否真的做得比你更好？而这样的反思，也成为我面对生活的鞭打时勇敢向前的力量。你，如千百万普普通通的农村母亲一样，不会表达爱，却将所有爱以自己简单粗暴的方式义无反顾地给了儿女；你，又不同于她们，转身独自面对黑暗、困苦、讥讽和嘲笑，却将平等的爱、平等的机会给了我，让我始终脚踩大地、心向太阳。所以，我到底凭什么怨你？妈，疫情散尽，百花齐开，趁着时光不晚，我想带你出去走走，牵着手慢慢走，就像小时候……

你的女儿

2022年8月

（电力公司  达文娟）

编辑：徐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