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艺生活

母亲年轻的时候，也算是个美人胚子，双眼皮大眼睛，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，一头乌黑干练的短发……

我的母亲和父亲是在中学时代相识的，那个时候父亲家里比较富裕，上学带的一直是白馒头，而母亲家境比较窘迫，上学一直带的是窝窝头。父亲的白馒头在班级里可是大家梦寐以求的美味食粮，所以很多同学都和父亲走得很亲近。母亲那时热爱体育，擅长长跑，在班里的人缘也很好，唯独对父亲的白馒头不感兴趣。久而久之，父亲被母亲那种骨子里的傲气所吸引，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母亲，想方设法地接近母亲，而母亲也发现父亲人品还不错，就不再排斥父亲。后来，母亲和父亲初中毕业了，也没再上学，他俩两情相悦走到了一起，时间不长，就见了双方的父母。起初，我的奶奶不赞同这门婚事，嫌弃母亲皮肤黑，配不上父亲。可是父亲他很喜欢母亲，奶奶拗不过父亲，最终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。

过了一段时间，母亲和父亲简单地举行了一个订婚仪式，算是把这门亲事敲定下来。订婚后不久，从小体弱多病的三叔又生病了，而且十分严重，父亲当时在外县考驾照走不开。爷爷在西安一家配件厂上班，离儿童医院挺近，打听到儿童医院的医疗条件好，所以爷爷就让奶奶和母亲带三叔去西安儿童医院看病。那时候医院还没有电梯，到医院办好住院手续后，母亲就背着三叔一步一步地上下楼梯做各种检查，母亲累得汗流浃背，上气不接下气，可是她从没埋怨过，也没有退缩过，从这以后，奶奶对母亲的态度缓和了一些，心里也逐渐接纳了善良的母亲。

顺理成章，母亲和父亲终于结婚了。在那个年代，生活条件很差，婚礼没有那么隆重，很简单地操办了一下，摆了几桌酒席。父亲穿着一身中山装，母亲穿着一身大红衣服，婚房也很朴素，是家里的一间偏房，简单地布置了一番，贴了一些喜字。结婚后，奶奶还是不怎么喜欢母亲，可是母亲从来都不记仇，也没和奶奶正面起过冲突，在家里帮奶奶操持家务。母亲很能吃苦，什么活都干，而且也干得很好，奶奶也就没什么可挑剔了。

婚后不久，父亲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，从此，父亲便成了一名工人，而母亲没有工作，只能继续留在家里，当一名勤劳朴实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。后来，母亲就怀了我。怀孕期间，母亲也没有那么矫情，家里大大小小的活，她都亲力亲为。直到我出生后，母亲才算是在家里享了一两个月的福，不用操心家务、农活，安安稳稳地坐月子。等坐完月子后，奶奶就照顾我，母亲又开始劳作起来，每天既要干活，还要抽时间给我这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喂奶。父亲和爷爷有时间了就回家探望我们，家里的一切都由母亲肩负着，母亲从来都没有责怪父亲把她留在家里，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。结婚后，即使母亲很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，可是为了操持这个家，她也很少回娘家。直到弟弟出生后不久，外婆突然病逝了，还没出月子的母亲听到这个噩耗后，整个人都几近崩溃，哭着喊着要去娘家，可是奶奶执意不让母亲去，嫌母亲还没出月子，身体还很虚弱。我们都知道奶奶是为母亲着想，可去世的是母亲最亲近的人啊！最后，母亲闹得不行，父亲也回来了，就急忙带着奶奶、母亲、我，还有幼小的弟弟去了外婆家。那几天，母亲整个人瘦了一大截，要给外婆守灵，还要照顾弟弟，吃不进去饭，也不怎么说话，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压在了她的心底。这件事可能在母亲心里留下了永远的遗憾，她恨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带外婆去大医院治病，还没有好好孝顺外婆，外婆就这样匆匆地撒手人寰。

母亲在弟弟两岁时跟着父亲去了县城，进了烟厂工作，也成了一名工人。母亲工作后，在厂里干活很卖力，总是多干活，少说话。在休息的时候，母亲会买很多好吃的东西回家看望我和弟弟，回家后跟我和弟弟待一天，匆匆又回县城上班。大概在母亲上班的第二年，县城举办了一次马拉松比赛，母亲也参加了，这可是母亲的强项。果然不负众望，母亲很轻松地跑了第一名，赢得了比赛。母亲很是开心，父亲也为母亲感到骄傲。那个年代的奖品很普通，一等奖是一个水壶，母亲回家看望我们的时候，把水壶也带回了家，我们都很为母亲高兴。这件事，可能在母亲的人生中是最值得炫耀的事情吧！

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过，我们家的日子也算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红火。姑姑结婚了，二叔考上了大学，三叔接替了爷爷在西安的工作，爸爸也经过自己的努力如愿以偿地成了烟厂的一名货车司机，我和弟弟，也被接到了县城上学。我本以为我和弟弟会很幸福地在县城生活、读书，可生活总是很爱和人开玩笑。那个时候的母亲似乎变了，变得让我感到很陌生，也很不习惯，甚至让我很不喜欢。九十年代，人们的生活水平的确富裕了很多，县里的娱乐设施也增加了不少，卡拉OK很流行，还有那最热闹、最火爆的舞厅。而我的母亲就着迷跳舞，只要一有时间就和同事、朋友去舞厅跳舞，把我和弟弟扔在家里，让我们自己学习。而那几年也是母亲和父亲争吵，甚至是打架最多的日子。每当母亲和父亲争吵的时候，我和弟弟就会默不作声，当他们动手打起来的时候，我和弟弟就会大声地哭喊，这样他们才会停下来。那几年，我真的很害怕母亲和父亲争吵、打架，因此我也变得沉默寡言，我知道他们每次争吵、打架的原因，所以我不怪父亲，打心里讨厌母亲，有时候都不想看见母亲，更不想跟母亲说话。

直到有一次，母亲和父亲又打起来了，把家里的水杯都摔碎了，吓得我和弟弟躲在屋里嚎啕大哭，怎么都不敢出去劝阻。第二天放学，我和弟弟商量好，拿我们两个攒的压岁钱，给家里买了一套新水杯，偷偷摸摸地拿回了家。最后，母亲发现了，问我们：“娃呀，这新水杯哪来的？”我和弟弟怯怯地说：“妈，这是我们用自己攒的压岁钱买的”。母亲听了之后，愣了愣，摸了摸我和弟弟的头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，眼角里流出了泪水。晚上，母亲把我和弟弟买新水杯的事情告诉了父亲，父亲拉着我和弟弟的手，开心地说：“我的两个娃长大了、懂事了啊！”从那以后，母亲就没有再去过舞厅，她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勤俭持家，我喜欢的样子。

之后的几年，父亲买的货车拉货很不顺利，欠下了巨额的债。在这期间，母亲把能借的人都借遍了，而且也受到了很多白眼，可依旧不能填补亏损，母亲那个时候早已不在烟厂上班了，自己经营着一家童装商铺，为了还债，只能把父亲的货车卖了，自己的商铺转让出去。后来，为了一家人的生计，也为了还没有还完的债，父亲只好出去给别人开货车，母亲只好在家照顾我和弟弟。谁能料想到，麻绳专挑细处断，厄运专找苦命人，父亲在一次出车返回的路途中，发生车祸去世了。当时我和弟弟一直被隐瞒着，在母亲的好朋友家里住了几天，直到父亲下葬的那天我和弟弟才知道。当我看见几天未见的母亲时，她手上还打着吊瓶，竟一下子憔悴苍老了许多。母亲看见我和弟弟的时候，她悲痛欲绝地哭了起来，我也很悲伤，泪流不止，深深地明白以后再也没有父亲的疼爱了。在父亲下葬的那一刻，母亲跪在坟前，哭得歇斯底里，不肯起来，我也泣不成声，很想跑过去抱住母亲，可是我发现自己没有那份勇气。安葬完父亲之后，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回到县城，那段时间，我们家是那么的冷清，那么的平静，那么的压抑。我和弟弟放学回家也都不说话，静静地写完作业就睡觉了，母亲也没有过多的话和我们说，每天失魂落魄地坐在床头。直到一个周六的早晨，母亲为我们做好了饭，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，母亲突然哽咽着说：“娃呀！你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的爸爸了。”此刻，我和弟弟再也忍不住了，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，那一刻，释放了心中压抑的情感，又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，人啊，是要往前走的。

父亲去世后，母亲为了赔偿款的事，经常去咸阳跟车主商讨。大概是父亲去世半年后，当时快过年了，母亲和二叔带着我又一次去车主那里讨要父亲的赔偿款，可没想到，车主竟然变卦了，又把赔偿款压低了很多，母亲和车主争论起来，竟没想到，车主动手打了母亲。二叔急忙挡上去保护母亲，也被那可恶至极的车主扇了两个巴掌。母亲见二叔也被打了，又急忙挡在二叔前面和车主撕扯了起来。见此状况，我哭着喊着跑上去，一边把母亲和二叔往后拉，一边用自己弱小的拳头捶打着那可恶的车主。终于，屋里面的人听见外面的动静，赶忙跑出来制止了这场悲剧。紧接着，母亲报了警，警察来后了解了情况，带走了那个心狠手辣的车主，把母亲和二叔送进了医院。差不多第三天，警察做好了协调，车主极不情愿地把父亲的赔偿款给了母亲，母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，拿到赔偿款的那一瞬间，母亲喜极而泣，自己争取的终于有了回报。母亲出院后，带着父亲的赔偿款回到了老家。爷爷奶奶早已坐立不安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，在得知母亲和二叔在咸阳的遭遇后，奶奶伤心地放声哭了起来，爷爷气得摔打手里的拐杖。我知道爷爷奶奶是为失去大儿子而伤心欲绝，也是为了母亲和二叔所受的不幸遭遇而悲愤不已。就这样，我们过了一个没有父亲、没有欢声笑语的年。过完年后，母亲把父亲的赔偿款拿出来一部分给了爷爷奶奶，还了村里的债，随后，母亲把我和弟弟也带回了县城，让我们继续在县城上学。

日子虽然很清贫，但是母亲很重视我和弟弟的教育问题。生活啊，总是逼得人不得不擦干眼泪继续向前，母亲在家电市场外开了一家毛线店，我们的家也搬到了家电市场内院的三楼，一个不太大的套间，承载着我们娘仨对生活的希望。

转眼间又过去了两年，我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重点高中，选择了县城师范学校。在我上师范的时候，母亲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男人，带着三个孩子，后来那个男人成了我的第一任继父。或许是因为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实在是太艰难了，母亲最终答应了他，母亲和他举办婚礼的那一天，我和弟弟都没有参加，心里很不是滋味，心疼母亲肩上的担子又重了。婚后，为了一大家的生活，母亲托人找关系，给他在煤矿找了一份工作。母亲是个善良真诚的女人，她把他当成自己的依靠。可是，他却处处提防着母亲，有时趁我和弟弟不在，家暴母亲，为人处世两面派。在我订婚的几个月后，在舅舅的逼迫下他跟母亲离婚了。当我得知这个消息后，替母亲感到欣慰，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地生活了。

母亲在亲人的帮助下，做了一点小生意，有了可观的收入，家里的债也基本还清了。母亲在县城买了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，母亲还在老家给爷爷奶奶盖了一院新房，还买了一辆小越野车，我们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。那时坐着母亲的车，回老家参加新房的上楼板仪式。那一天来了很多人，鞭炮声不断，还摆了好几桌酒席。母亲忙前忙后的，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，我知道母亲是打心底里真的高兴。父亲走后的这些年，母亲虽然带着我和弟弟住在县城，可她从来没有间断过跟爷爷奶奶的往来，隔三差五带我和弟弟回家探望爷爷奶奶，母亲总是在爷爷奶奶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。

那一年的春暖花开季，也是母亲迎来人生新的开始。母亲的一位好朋友，给母亲介绍她的老师认识，而这个男人有一儿一女，都成家立业了，也没什么负担。母亲经过上一段婚姻的悲惨遭遇，本打算一个人过完余生的。母亲的好友告诉母亲：“老了以后有个老伴相互扶持，儿女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，很多时候都顾不上长辈。”最后，母亲也慎重考虑了一番，就跟她的好朋友去见了面。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，母亲觉得男人挺好的，是人民教师，也没什么不良嗜好，就答应了下来。半年之后，母亲和男人简单地举行了一个仪式，我们就正式成为一家人了，我和弟弟改口称呼男人为“大”，他成了我和弟弟的第二任继父。婚后，母亲和继父生活挺幸福，继父的亲戚朋友也很喜欢母亲，因为母亲知书达理，为人和善；我们的亲戚朋友也很喜欢继父，因为他热情好客，为人淳朴。这么多年，母亲和继父几乎没发生过口角，什么事情都有商有量地来，日子过得虽平淡，但却很温馨。

母亲和继父婚后第二年夏天，我的奶奶病逝了，这对于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来说，又是一件悲痛万分的事情。奶奶的葬礼在我们村算得上是很隆重的，二叔和三叔每人出了一笔钱，而母亲也毫不犹豫地替离世的父亲出了一笔钱。在过事的那几天，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，嗓子也哑了，还忙前忙后地操持事务。奶奶下葬的那一天，母亲跪在坟前，声嘶力竭地哭着，任凭我们怎么搀扶起身，她也跪着不肯起来，迟迟不肯离开。最后，送葬的人都走完了，我才把母亲扶起身来，但母亲还是哽咽着、一步一个回头地离开了奶奶的墓地。我知道母亲对奶奶的感情很深很深，经过这些年朝夕相处，她早把奶奶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，甚至比亲生母亲还要亲。

这些年，母亲也为我操碎了心。在我婚姻出现危机的时候，她陪着我、安慰我、开导我，让我度过了那段心如刀绞的人生低谷期。在生活上，只要我有事，母亲就会为我照顾儿子，经常给我送好吃的，不辞辛苦地在我怀女儿的时候给我做饭，并伺候我坐月子。这一点一滴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，因此母亲只要有一点需要，我都会尽我所能满足她。母亲她不仅对自己亲生的孩子爱护有加，还对继父的孩子、孙子、外孙女都一视同仁，也都尽心尽力地对他们好、为他们付出。继父的孙子，也是我的小侄儿，在上小学前，母亲亲自照看了三年，养得白白胖胖、聪明伶俐。后来因为小侄儿要去咸阳上小学，母亲才依依不舍地交给了嫂子。继父的女儿，我的姐姐，这些年一直跟我们住同一小区，身体不是很健康，一直吃着药。母亲去看望姐姐，叮嘱她按时吃药，有时还会帮她照看一下孩子。继父老家大大小小的事情，母亲也都会跟着去操持，总是忙忙碌碌地穿梭在人群中。

如今，我的母亲已经55岁了，她就是这样一位普通的女子，不过是浩瀚宇宙里的一颗星星，碧蓝沧海里的一朵浪花。母亲在沧桑的风雨年华里为我们打下了物质基础，每一滴汗，每一滴泪，都是我们生活的见证。不求回报，不求享受，默默给予儿女最好，不论是昨天，今天都不曾改变。虽然母亲的这大半生坎坷而悲苦凄凉，但是我坚信在剩下的人生中，母亲一定会加倍健康幸福、平安喜乐，因为母亲值得。（文家坡矿武战海妻子  哈宁）

编辑：徐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