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艺生活
新秋,总是从一场雨开始,这场雨,不是立秋后的第一场雨,而是褪去炎热的那场雨,像给蒸腾了一夏的世界,递上一方清凉的帕子。
牛毛般的细雨,偏选在我回家的夜幕里飘然洒落。看不见,接不住,像温柔的呼吸拂过发梢、脸庞、手臂,留下浅浅的凉。它悄悄漫过城市的树影、街道、车流,把细碎的湿润揉进空气里,慢慢腾起淡淡的雾,让夜晚的喧嚣都软了几分。
回到家,推开窗,凉意便从窗外涌进来,带着雨的湿润,清清爽爽地穿堂而过。它溜过客厅,又钻进厨房,轻拂过案板上冒着热气的饭菜,把饭菜的香裹进凉意里,填满整个屋子。我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,贪婪地吸吮着这份凉意,让舒爽也填满我的整颗心。
次日清晨,已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了。一出门,冰凉的风袭卷全身,在雨的慌乱里,我发现有些树已经生出了黄黄的树叶,有的是刚染了边,嫩黄镶着深绿,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。有的整片都成了浅黄,在浓绿里格外显眼,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光。可这些黄叶子偏不怯生,挂在枝头大摇大摆,有的落到地上被车辆辗入泥水,有的落到车前的玻璃上被雨刷一扫而过,“一叶知秋”的既视感泛上心头。
雨停云散后,就算真正进入新秋了。天高云阔时,我总能想起家乡的新秋盛景。倘若我此刻走在回家的那条小路上,该会撞见怎样的光景?或许能看见父亲在果园里,撕掉一个又一个果袋,露出白花花、光溜溜的苹果,像玉石般在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。倘若我正是八九岁的年纪,放学途中,会和伙伴漫山遍野找软柿子吃。青硬的柿子上刚爬上一点点微红,而软掉的柿子,则是浅浅的、怯生生的粉,虽藏在深绿的叶子里,但还是会被我们轻易找到。往家的方向,或许还能闻见玉米的香甜味,那是儿时的最爱,母亲定会煮上一大锅,金黄的玉米棒带着温热的水珠,咬上一口,软糯的颗粒在嘴里化开,甜意从舌尖漫到心田,这便是童年里的新秋了。
俗世里的万物,似乎都和我有着相似的“秋意”,带着点对过往的留恋,又藏着对新生的期许。或许是因为盛夏的炙热还烙印在我的身体里,进入新秋,我有点慌乱,有点惊喜,还有点小心翼翼,像个要去报到的准大学生,既怕遗忘了什么,又怕脚步太急,任凭丝丝寒意钻进脖颈,也浸不透雀跃的心。
倘若青春也可以按“春夏秋冬”来排序,我想,大学的毕业季就是青春里的“新秋”。记忆里的毕业季,总带着点清闲的混乱,每天忙得不知所踪,直到看见女同学摆起了地摊,才恍然惊觉,这就要毕业了。起初也只是驻足观望,直到收拾行李时,发现自己也有许多东西带不走,便也起了摆地摊的心思。拿着床单,拎着台灯,在人群来往密集的路边铺开,网球拍、羽毛球拍、滑板等等,顿时就吸引来很多人,大部分都是大一新生,七手八脚地开始挑拣自己想要的东西,然后发挥最大的毅力来讨价还价。只要卖就有人买,这是一群会过日子的人碰到了一群更会过日子的人,让原本就低廉的东西更加低廉了。
等到夜幕降临,地摊渐渐隐去,月亮也藏进了厚厚的云层里,但校园里的热闹却永远不会停歇。铁锁桥上的笑闹、石板凳上的情侣、篮球场上的身影,甚至连我钟爱的图书馆也会依旧热闹着、寂静着。
其实不只童年、青春、人生,世间万千事皆有“新秋”,王朝由盛转衰是新秋,红颜徐娘半老是新秋,新秋里裹着遗憾也藏着豁达。世事变幻,那些珍爱过的、失望过的,终会慢慢磨亮心境,让它愈发通透。就像此刻在新秋里,我忽然原谅了许多从前的人和事,却又记起了许多从前的炙热和皎洁。(小庄矿 计忠荣)
编辑:达文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