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艺生活
秋冬之交,带着成熟气息的风掠过矿区,鼻尖先捕捉到一缕熟悉的甜香。那是老家富平柿饼的味道,裹着秦岭北麓的暖阳、石川河的湿润水汽,更缠着母亲掌心的温度,一想起,心口就暖得发烫。柿叶落尽的枝丫间,晚熟的升底尖柿悬着,像冬阳点燃的小红灯笼,在灰天色里轻晃,把心底的乡愁晃得愈发真切。
老院窗台下的那棵柿树,比母亲的岁数还长。树身皲裂的纹路像极了母亲手背的老茧,沟壑里嵌着经年的黄土,却仍倔强地往蓝天里伸。富平的水土滋养了它近百年,它也陪着母亲,在一个个寒风呼啸的冬日里,守着这方小小的院落。霜降过后,摘柿子的热闹渐渐散去,母亲总搬个小马扎坐在树下,指尖反复摩挲着粗糙的树干,目光却黏在棚架上的柿子串上。我凑过去挨着她坐下,她转头时,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:“你看这串晒得透透的,等你回矿上,准能带上裹着厚糖霜的好柿饼。”
立冬前的日子,是做柿饼的关键期。房前搭起的木架上,一串串削了皮的升底尖柿垂挂着,宛如缀满了整院的琥珀色珠帘。阳光正好的午后,母亲搬来木梯,慢悠悠地攀上爬下,为柿子翻着面儿,指尖轻轻抚过饱满的果肉,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着了怀中的婴孩。“这尖柿金贵着呢,得经北风刮、日头晒,足足四十多天,才能凝出那层白霜。”她的声音裹着清甜的果香,悠悠飘进我耳中。我站在梯下递着竹竿,鼻尖萦绕着柿子缓缓糖化的甜香,混着黄土特有的腥气,这是富平冬日独有的气息。母亲总回头喊我:“歇会儿再递,这活急不得,跟你在矿上检修设备一个道理,慢工出细活。”
一到这季节,母亲的手就没闲过。她挑出熟得透亮的软柿,剥皮时指尖沾着黏稠的柿汁,动作却利落得很。捣烂的柿泥倒进粗陶盆,掺入些晒干的糜子面,揉成团儿,要么拍成圆饼晒成柿糕,要么裹上豆沙煎成金黄的柿子饼。灶房里的炉火噼啪作响,映着她鬓角的白发,她一边搅着柿泥一边念叨:“立冬一到就冷透了,多做些柿糕,你下次休假回来,能就着热馍馍吃,暖身子。”我蹲在灶前添着柴,望着跳动的火光映红她的脸颊,忽然忆起小时候——也是这样的日子,我扒着灶台盼柿糕凉透,刚捏起一块便烫得直跺脚,却舍不得撒手,母亲笑着轻拍我的手背:“慢些吃,甜日子跑不了。”
昨夜下了轻霜,今早的柿枝上凝着白,剩下的几个晚熟柿,红得愈发透亮。母亲说这是“留树果”,留着看景,等大雪落了,红柿配白雪,像画儿似的。说话间,几只麻雀落在枝头,围着柿子叽叽喳喳,母亲挥挥手让我别惊动:“这树养了咱一辈子,也得让这里的生灵沾点甜。”我望着风中摇曳的柿子,忽然懂了她守着这棵树的心意——它结的不只是果实,更是岁月里的念想,是娘俩相依的温暖。
日历快翻到立冬,棚架上的柿子渐渐皱了皮,再过些日子,就能捂出白白的糖霜。那层霜是柿饼的魂,《本草纲目》里说它能润肺暖胃,母亲却总说:“比药管用的,是这日子里的甜。”她翻晒时总盘算着:“等霜结厚了,给你装两大包,一包自己吃,一包带给矿上的工友,让他们也尝尝咱富平的柿饼。”我点点头,心里清楚,那包里装的哪里是柿饼,是家乡的味道,是母亲沉甸甸的牵挂。
如今每次从矿上回家,我都陪着母亲摘柿子、翻柿饼。她会指着树枝说:“这树又长高了,今年的果比去年甜。”也会细细问:“矿上伙食还好?工友们都平安吧?”风穿过柿叶,甜香漫过塬畔,漫过老院,裹着我们相依的身影。我知道,这棵老柿树会一直在这里,结满红灯笼,母亲也会一直在这里,等我归乡。每次咬开柿饼,那甜就顺着喉咙往下淌,漫过心底——那是老家的塬,是柿树的香,是母亲灶前的火光,也是矿上夜班后咬一口的暖,无论在井下巷道走多远,一想起,心口就永远暖得发烫,再也忘不掉。(胡家河矿 朱臻)
编辑:达文娟


